抛砖引玉，向各位请教。想从五个层面说说基本看法。

　　一、关于资本“逐利”性

　　认识“资本”问题，要说到人们大都在抨击的资本逐利。我觉得在这个“逐利”概念上讲，其实不只是资本逐利，整个经济系统，它就是逐利的。

　　（×：市场经济就逐利。）

　　贾康：是的，而且不仅市场经济，只要有“经济生活”存在，它一定是有逐利导向的。在马克思那里有一句话，是说“人们奋斗所争取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毛主席过去讲：“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基本原则，就是要使群众认识自己的利益，并且团结起来，为自己的利益而奋斗”。这都讲的是唯物史观。经济学主要是在市场经济有发展之后形成体系，始于在自由资本主义时代亚当·斯密开创性的工作，后来人们在它的认识里面提炼出“看不见的手”的原理，后面跟着的，则是一个“经济人”概念。

　　（×：亚当·斯密准则，就是人人逐利。）

　　贾康：对，它是一个从逐利来说明最基本的、最概括的、最反映普遍现象的人的动机追求和效果的关系。经济人这个假设有局限性，但比较绝对地说，它比别的假设更适用于分析经济活动中的动因——在实际生活中间它有不足之处，但并不能颠覆它。我们改革开放以后，大家已认同的是，怎么得到了这么多解放生产力的作用和效果？原理上讲，就是“把激励搞对”了。激励搞对，首先要考虑怎么“调动积极性”。要调动积极性就必须尊重物质利益原则。传统体制下说了那么多看起来有序的“计划”、“奉献”，等等，但实际上哪里是有序呀？违背规律的东西，就是无序，有惨重的教训。改革开放的时候，在全球有统计数据的将近200个经济体里，中国是190位之后，是垫底的。改革开放带来的“富起来”的变化，还是因为回到了常识嘛，让人们觉得有奔头。社会主义优越性要体现为能富起来，就有了这种“积极性”。就好像回到从成因上讲，四年解放战争怎么秋风扫落叶，一下子把整个大陆拿下来了，是说当时很好调动了百姓拿到土地的愿望——能打仗的全是农家子弟，农家子弟大部分是没有土地的，你在战壕里跟蒋军官兵喊一句，弟兄们，我们共产党是要分田地的，马上他那边就没斗志了，乃至跑到这边来了。这些事情，其实都是从原理层面上来讲的“逐利”和“调动积极性”。

　　二、关于认识资本概念的实践观和与时俱进

　　要讲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也就是必须强调理论密切联系实际，联系资本的概念，即首先应看全球实践中的“形势比人强”。马克思从生产关系思路分析资本剥削，《资本论》体现着犀利的批判性，这种批判性有重大的历史贡献，但是只讲生产关系角度主要是针对自由资本主义时代的分析，资本来到世间每个毛孔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显然已跟不上整个人类社会发展的实践了——资本主义已在反复调整它的生产关系，社会主义也倒逼着它调整生产关系，许多我们称为资本主义的经济体的社会保障，比社会主义国家做得还更好了。从这些方面与时俱进地来看，到了社会主义国家追求现代化的时候，实际生活中就是中央已经强调的，多种要素都得参与分配，而资本是要素之一。从前面说到的逐利开始，资本的主体都是活生生的人哪，这些手里有资本所有权和运用权的主体，他们加入经济活动当然要参与分配，然后各个要素各得其所，这是最基本的支撑经济运行的条件。所以，更全面的理论联系实际的认识框架，是关于C,V,M三部分区分的认识，应广义化到有剩余产品随生产力发展而出现后的各个社会形态，考虑生产力要继续发展的动力机制，合乎逻辑地必须认定资本就是生产要素之一。资本它直观的表现就是能够带来增值（殖）的资金，公有的，私有的，概莫能外。改革开放后实际生活中不大愿意更多作争论，但是实践已把相关的逻辑打通了:国有的资金也必须求保值增值，当然也就可称为国有资本。80年代的时候我印象很深的，一开始讲的国营企业，都必须改变表述叫“国有企业”，必须改口了，这个所有权与经营权不分开不行了。分开就得叫“国有”，国有是有什么呢？有各种类型的资金和其他实物形态的资产。再往后认识到需要建立国有资产管理体系，必须有对应着产权这样一个“出资人的人格化”。再往后，笼统讲“管人管事管资产”不行了，必须把这个中心的基本概念、灵魂化的概念，提炼为“管资本”。这是中央已经认定了的、无法改变的一个基本逻辑贯通的进步。“管资本”，做的应该是什么呢？就是价值形态上，在争取自己“做好做大做强”的这方面，由利益追求对应的“有序扩张”。国有资本，它也有“无序”的问题——有那么多的教训和弊病，那不就是无序吗？所以才要改革嘛。过去国有企业产权“虚置悬空”，不改不行，那就是无序的。上世纪70年代W戈没结束的时候，我从部队回到北京，在门头沟矿务局当机电厂的装配钳工，工人师傅“教育”我：“外国有个加拿大，中国有个大家拿”，那还不是无序？说起来人人有份儿，人人应负责、人人都可以在里面有一个自己对应利益关系的部分，但谁也说不清楚怎么负责，实际上谁都可以不负责，大家似乎都可以由利益驱动化公为私。这些情形是不改不行的。所以，从国营到国有，然后到国有资产管理体系，再变为“管资本”，这方面是有重大的概念上的进步。在“管资本”被强调之前，财政方面就已不能不提出，预算这种公共资源配置的管理形式里，必须包括一个国有资本预算，也称为“经营性国有资产预算”，后来发现更简洁的、跟国际也好对接的，就是“国有资本预算”，毫无贬义。

　　（×：现在每年向人代会汇报。）

　　贾康：已经成为固定模式了，颠覆不了了。再往下，又注意到这种公共资源的运用中，政府财力的有限性的制约，怎么求得缓解与破除呢？需要有“政府与社会资本合作”，这其实是起始于国际惯例的一个PPP概念，直译为“公私合作伙伴关系”，到了中国，咱们中国特色了一下，表述为“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这个“社会资本”里，既包括国有资本，也包括非国有资本（民资、外资），这是中国的包容性——不是只讲“私”，而是讲“社会资本”（国有资本在这里面有一个“准入”界限，发改委与财政部作为主管部门说，必须是“合乎条件的国有资本”可以跟地方政府来做PPP项目。什么叫合乎条件？有两条：第一，不能有直接的行政隶属关系，第二，不能有产权纽带关系，这两个往往是结合在一起的，可以是一回事儿，但是体现在不同的维度，一个是行政，一个是产权。一个地方政府融资平台，即使没有完成所谓市场化转制，但这时候它已经可以到另外一个地方政府辖区里，具有了符合条件的国有资本身份，可以跟另外地方政府去做PPP了，这是中国特色。）这里用资本概念，也毫无贬义，都是顺应着发展，顺应着必须要做的创新来使用概念的。

　　所以，从概念上来说，我愿意特别强调，在中国现在的实际情况里，如果讲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在实际生活中间不能再空谈概念，必须使概念能解释现实、对应现实、指导现实的话，“资本”这个概念，绝对不能再污名化了。但实际上人们大都还是习惯了，一说资本是逐利的，好像就是讲资本是无序的，资本是造成很多负的外部性的，而且全都实际上特指非国有资本，都没看到资本同时还有正的外部性。概念和逻辑在中国社会里怎么让它一致化？我非常赞同不少专家已经点明了的“资本中性”，这是合乎逻辑的，在学术上是严谨的，在实践中是讲得通的：资本它就是与竞争中性、所有制中性对应的另外一个中性概念，这三个概念是一回事儿。如讲竞争中性，不可能是所有制不中性，也不可能是资本不中性，你只要承认了竞争中性，后面的这些问题无论说多少话，稍微知道一点儿基本逻辑关系的人，都会认同只能是一串儿中性在里面。这个事情我觉得是需要进一步明确共识的，也是常识层面就能说通的。

　　三、确实资本有它的有序、无序之别

　　肯定地说，资本也有对它必须防范的走偏的情形，会发生偏差、扭曲。什么叫有序，什么叫无序？在基本概念上讲，健康的、产生正面效应的资本的活动，那就是有序的；不健康的、产生负面效应的资本活动、就是无序的。前一段曾在社会舆论中见到只批资本无序扩张，后来发现，这样似乎经济生活都没法推动了，中央给出一个重要的指导——“红绿灯”。我觉得这就对了，无序的是红灯，制止、防范，有序的是绿灯，引导、鼓励。

　　（××：就是说红灯不能走，绿灯放行，现在还可在中间加上有一个黄灯，大家对某些看不太清楚时，那就允许再看一看。）

　　贾康：对的。所以，还得给点儿试错空间，还得有点儿弹性，由黄灯来比喻。这个事上如果说有红绿灯，那么开红灯、绿灯的依据是什么？就只能是“全面依法治国”这个概念之下，必须要以法律法规为准绳。因为由任何人拍脑袋来操作不行，那在这个方面就打乱仗了。但法律法规，是在创新活动基本上见了眉目，八九不离十可以形成白纸黑字的条文依据的时候，这就可以由立法起作用了。所以还得有一个试错、探索、创新的空间得给出来，这就是比喻上又说，还得类似于有一个缓冲带、相机抉择的弹性空间，那就是黄灯处理的问题。其实说全了，就应该是红灯、绿灯再加个黄灯，我觉得这在逻辑框架上它就说全了。这是实际生活中我们可以积极推动对接管理工作的“概念服务于操作优化”的认识，大家还是得实事求是解放思想。社会舆论场上的风气确实往往并不好，讲求学术基础再结合实际、持之有故、严谨中肯的东西，舆论场上常常显得不起多大影响作用，中国现在舆论场上能接触到的，许多都是煽动性的、走极端的，却动不动就形成两三千万粉丝的大V。李强总理说，去年一段时间，社会上就有违反“两个毫不动摇”的错误议论，造成很多民营企业人士心生忧虑。这些人挺容易兴风作浪。

　　终于，近来有网信办以三个月为期的清网行动体现中央态度，要落实中央要求。

　　四、与“资本”概念相关的务实举措要抓好

　　所以跟着应有红绿灯、黄灯的机制的认识，大家应进一步凝聚共识（至少红绿灯已经是中央板上钉钉的说法），对中央已明确要求的要“完成整改”的实事，应赶快落实。这是在资本无序扩张方面蚂蚁金服上市被叫停以后，大家最关心的代表性的以有序为取向的事。这些头部企业这几年，已在国际比较中又被人家甩在后面了，不解决完成整改问题会自毁长城。出了偏差一定要纠正，纠偏后应尽快另起一段，让他们抖擞精神继续创业创新追赶前沿，所以现在必须注重抓实：在务虚务实两方面都得解决问题——务虚是真正遏制住错误思潮的这种种压力，务虚旁边的务实，更得抓住不放，一定要落实中央已经给出的方针。

　　五、关于“资本家”概念的辨析

　　与“剥削”、“资本”有关的概念，还有一个要说清楚的“资本家”的概念——不宜延续原来的传统思维框架，简单认为资本家好像就是一群非常可恶、为富不仁的“吸血鬼”式人物。

　　在网上形成压力的时候，民营企业实际上被认为是以资本家为代表的一批人，顶多是“限制利用改造”的对象——这是完全违背总书记2018年11月1日的“自己人”定位的（今年两会上又有重申）。关于资本家，在批判性的《资本论》里，大家都知道那是贬义的，但一百多年过去，实际生活中间资本家、非资本家的界限，早已经不是原来那样了。中国已有几亿股民，我理解只要是持有股票的人，都是有资本权证的，有资本权证是不是资本家？发展了企业员工持股计划，员工是不是资本家？高管有期权，有什么“金手铐”，无论是金的还是银的，反正人家是利益跟资本连在一起的，是不是资本家？只要有资本权证，几亿股民在这个严格的经济学意义上，都可以认为是资本家。

　　社会上对资本和资本家污名化的时候，马上是会只把民营企业看作是资本家代表和由资本家控制的社会群体，跟着就在逻辑上变成了限制利用改造的对象，这些问题都应该有待在进一步解放思想以后，实事求是说清当代情况，从而实事求是地扭过来。

　　至于“资本”和“资本家”的“剥削”问题，我已从“劳动价值论”基本原理的逻辑贯通、正本清源，来作过一些展开分析，说明有“生产资料所有权”的社会成员，从事“管理劳动”的，也应该认为是创造价值与剩余价值的来源之一；作为复杂劳动，一般还应看作是简单劳动所形成价值的倍加，不应以一个“剥削”的帽子一盖了之。这些认识探讨，我认为对于真正贯彻“两个毫不动摇”的中央大政方针，正确处理按生产要素分配，提振市场信心、改善预期，都具有明显值得注重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