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洪博士访谈录
【盛洪】大家好。我是盛洪,很高兴和大家在网上交流,我也不知道大家对什么问题感兴趣,我想可以漫谈。大家提的问题我要是能回答就回答,不能回答就抱歉了。
【浩月】能谈谈户口制度对全体中国人的影响吗?谢谢
【盛洪】户口制度是计划经济的产物,当时是对粮食进行统购统销,对城里人的人数加以限制,这种制度显然束缚了人的流动,尤其是城乡之间的流动,改革开放以来户口制度实际上受到了冲击,劳动力可以在全国进行流动,农村人也可以进城,但是由于有户口制度的存在,农村人不能在城里扎根,他们在各个方面使到歧视,户口制度的实行还行成了一种城里人蔑视农村人的文化,所以该到了逐渐取消户口制度的时候了。
【april】国企三年脱困的目标实现了吗?请问盛先生。
【盛洪】制度变革是一个较长时间的过程,企业制度也不例外,把国企脱困当做一届政府的目标,有点过于急功近利了。
【岳不群】嘉宾您好,请问《统一比分裂好,和平比战争好》是您写的吗?怎么连个内容简介都没有?
【盛洪】是我写的,很抱歉没有内容简介,有兴趣就看全文。
【冤鬼】中国农村在中国经济占的地位如何?
【盛洪】虽然第一产业占GDP的比重并不高,但农村有八亿农民,农村和城市有交换关系,近两年由于不恰当的农村政策,导致了农村的萧条,农村的人均纯收入的增长率从1996年的26%降到了去年几乎是零增长,农村人的消费下降更快,所以城市的产品的农村市场也在萎缩,反过来抑制了城市的发展。所以简单的说,全国的经济要看农村。20年改革开放的历史告诉我们,农村发展了,全国的经济就会繁荣。
【小秃子】盛博士,您曾經說過,改革是具有過渡性和漸進性的,那麽應該如何承認現有的利益格局呢?【盛洪】我说的“承认现有的利益格局”,是指在计划经济下还算合法的利益格局,显然不能包括腐败等非法的利益在内。
【天目】盛洪先生,我现在正在思考一个问题,想听听您的意见:我认为,改革是创新的一部分,而创新,应当是我们在新的千年大世纪中,很常态的东西。也就是说,在高新科技迅猛发展、人类社会信息知识爆炸背景下,包括体制的、理论的、知识的创新,是很普遍的、经常的事情,而改革,仅仅是我们在二十世纪后二十年特殊历史条件下,一个特殊的创新历程。
这方面可讨论的东西很多,可以挖掘的课题很多,可能开始哲学味道浓厚一些,不知您是否感兴趣,您们天则是否感兴趣,借此机会,我特别想听听您的意见,谢谢。
【盛洪】我同意你的看法,改革和创新都应是人类社会的常态,当然,如果改革是指中国20世纪末的改革,它是特定的。我认为,我们现在不能泛泛的谈创新,创新有很多个体形式,创新也需要一个制度环境,在这方面,中国差得很远,相关的研究也差得很远。我担心中国人只是赶赶时髦,而缺乏踏实和细密的研究。比如有关知识产权问题,美国的研究已经非常细致,在我们这里似乎还是个口号。
【江南杰】盛洪同志怎样评价陈云对中国经济的贡献
【盛洪】我只看过陈云一部分文章,不可能做全面的评价。但从我看到的这些文章来说,我认为陈云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对经济政策的后果有着非常清晰的预见。尽管他提出来的政策建议有很多弊端,并且最终导致了计划经济,但结果并不是出乎他的意料,他事先已经看到了,只是在当时的背景下,政策选择空间很小,是不得以的一种选择。另外我对他把握事物的细节印象深刻。他的才智如果用来驾驭一个巨型公司就更好了。
【浩月】经济要腾飞,每个人都应受到良好的教育,现在农村有大量失学儿童以及无力接受高等教育的青年,您是如何看待教育与发展的关系的?
【盛洪】教育显然非常重要,问题是教育在产业化,高校收费逐年增加。我已经听说许多农村的孩子上不起大学,这不仅是防碍了农村的经济发展,而且加剧了城乡的差距。一个社会的公平首先应该是起点的公平,所以教育机会的公平十分重要。我听说政府最近出台了一个教育贷款贴息的政策,这无疑对农村的孩子是一个福音。但是这还不够,除了政府的努力还要有民间的努力,我希望在我国社会中涌现出一大批为穷孩子提供金融支持的非赢利金融机构,这种机构在许多领先国家都已经非常普遍。
【闲云】請問你對於發展農村經濟有什麼好的看法和研究成果嗎?
【盛洪】农村的问题主要是由于近些年来不恰当的农村政策,导致了农村市场制度受到了破坏,所以解决农村问题的主要方法还是要纠正不恰当的政策,推进农村市场制度的发展。具体来说,就是要取消政府粮食部门对粮食流通的垄断,让私人自由进入农产品市场,重新培育农村的市场制度。同时还要推进农村金融制度的发展。城镇化显然是一个发展方向,但只有在市场制度下,城镇化才有发展的手段。靠政府的财政投资是不可能迅速实现城镇化的。
【轩农先生】盛老师:您的网址是什么?想看你的文章!“上面”许多看不了!
【盛洪】我有两个网页,一个在中经网50人论坛,网址是:www.cei.gov.cn;另一个在中评网学者社区的个人主页,网址是:www.china-review.com另外也可以看天则的网站,网址是:www.unrule.org.cn。
【王洛克】盛洪先生,您如何评价目前中国的教育产业化?您认为目前的以提高受教育成本来促进消费带动经济发展的措施是合理和有效的吗?
【盛洪】教育是一个介于公共物品和私人物品之间的产品或服务,所以不能简单的说,教育要遵循市场规则,或者说应该由政府提供。对于个人来说,教育是一种人力资本的投资,本应由个人来支付费用,但从社会来讲,教育具有很强的外部性,如果没钱就不能接受教育,就会对社会公平甚至对社会的效率造成损害。并且如果大学只是为了赢利,就会把属于具有公众性质的知识据为私有,不向公众公开,也会阻碍基础知识的传播。所以对教育产业化的提法要慎重。实际上,有介于政府和赢利企业之间的组织形式,这就是民间的非赢利组织。许多国家的大学多采取这样的形式。这样既避免了赢利性企业只追求商业利益而造成的损害,又能利用竞争性的形式克服政府办学的弊端。
【思想贩】你既然敢来,就得冒点风险!——希望回答俺的问题:请问:国有企业走投无路的根源是在经济体制还是在政治体制?
【盛洪】根本的原因就是国有企业的产权制度。
【从头再来】你这研究所是什么性质的?
【盛洪】天则经济研究所是一个民间的非赢利组织,它的宗旨是,推动经济学和其它社科人文学科的学术发展。
【王洛克】经济学家该关注什么问题?纯经济学问题(数量经济学)还是社会和政治问题?在中国哪类经济学家多?
【盛洪】真正有成就的经济学家都是关心现实问题的,尽管他们的理论的表现形式有很多数学公式或专业术语。比如阿罗的研究很数学化,但是是在思考投票制度的弊端,并试图提出解决方案。还有如布坎南,他的理论源于对美国财政赤字的关注。科斯的研究则想解决如污染等外部侵害问题。甚至在宏观经济学和微观经济学教科书的背后,都有着大量的经验积累。所以,如果哪位中国经济学家获得了世界承认的成就,也必然是从解决现实问题开始的。
【王洛克】“过渡经济学”是否是中国特色的经济学?目前有那些研究成果?
【盛洪】在西方和东欧也有对原计划经济国家向市场经济转型的研究,但多侧重于东欧国家的经验。而中国的过渡经济学主要以中国改革的经验素材为基础,强调对过渡过程和改革方式的研究。这一研究的特点与中国改革的特点非常相近,即注重在尊重现有利益格局的前提下推行市场化的改革方案,所以,改革的成本较低。目前的文献有我编的一本《中国的过渡经济学》,林毅夫等人写的《中国的奇迹》,还有樊刚、张军等你写的书,很抱歉我记不住书名了。【5m开外】请问您对现在的所谓“新经济”如何看?积极的有哪些?对中国有负面影响的有哪些?“新经济”在某些领域是否已经突破了马克思《资本论》中的劳动价值论?如果是,对中国对整个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体系及他倡导的主义有何影响呢?恳请回答,谢谢。
【盛洪】我认为,“新经济”是一场深刻的经济革命,其分量可以和18世纪到19世纪的工业革命相当。我曾就这个问题写过一篇短文,题目叫《我们正处在一个战略性转折的历史关头吗?》这篇文章曾在《中国证券报》刊载过,现在可以在中评网经济学人频道知识时代栏目第一期看到。然而在中国,我们还没有完成工业革命,也没有完成市场化的改革,所以不要以为我们有了计算机,能够上网了,就进入了新经济。比如我们社会的信用水平很低,现在甚至还有“杀熟文化”。我经常说,当面还会骗人呢,怎么上了网就不骗人呢?所以没有成熟的市场制度,没有保证信用和契约履行的法律制度和道德基础,我们就不可能享受因特网给我们带来的好处。
【一乐也】盛先生,这里有很多人都关心茅老的近况,请说说好吗?
【盛洪】茅老师是一个心灵非常安宁的人。当我知道他曾经当过右派,并受过许多年的磨难以后,感到非常惊讶,因为我从他的脸上从来看不到阴影。他从来不会为自己受到的委屈而怨天尤人,而对我们社会的每一个微小的进步都不会吝惜赞扬的语言。
【探索与争鸣】你如何评价崔之元的经济民主呢?
【盛洪】我们在1996年曾就崔之元的主张开过研讨会。我非常钦佩崔之元向经济自由主义挑战的勇气,因为在当时经济自由主义不仅在世界,而且在中国都已成为经济学界的主流。他的挑战可以使自由主义经济学家反省自己的理论。但是我对他的“经济民主”是有批评的,因为强调“经济民主”就会防碍“经济自由”,而在我们看来,自由先于民主。
【替身】刚才盛先生谈到所谓取消户口问题,这同“明天中国应搞总统选举”一样不值一驳。
【盛洪】不可太悲观。实际上,我们的一些省份的中小城市已经开始取消户口限制了。中国的进步是一点一滴的,推进这一点一滴的进步胜过千万句空谈。
【盛洪】谢谢大家的提问,很高兴能和大家直接交流。(时间:2000年8月31日 证券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