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是个意味深长的年份，中国改革到今年已走了整整三十年。今天我们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顾后瞻前，可谓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三十年前，一批称得起中国脊梁的人，发动了这场改变历史的改革。它创造的一个奇迹，是一个政权在没有内战、没有政权更替、没有社会动荡的情况下，主动推行社会结构的深刻改造，和平、平稳、成功地实现了经济体制的基本转轨。人最大的敌人莫过于自己。最困难的改革是改自身。这相当于在自己身上动大手术。三十年前的领导者们做到了这一点。这靠的是全国老百姓的支持，还靠的是改革领导者们为老百姓办实事的历史责任感和对世界大势的深刻理解。即使是经历了执政党的蜕变和十年文革的摧残，也没能掩埋这种精神。

改革创造的另一个奇迹，是三十年间经济总量增长十几倍，从世界第9跃居第3位；增长率高居世界之首，从近乎赤贫的人均两百美元GDP升至两千美元的小康社会，使大多数老百姓从改革中获益。就在世界上的经济庞然大物都因泡沫吹破了而衰退的时候，中国仍然能够保持相当的增长，而且几乎可以肯定能快于其他大国走出困境。

做到这些，靠的是老老实实承认旧经济模式不行了，以开放的心胸学习世界人类文明创造的市场制度成果，以务实精神探索转轨的道路。但绝不是推倒一座旧菩萨，再拜一尊新神灵。改革不但是对老意识形态教条的叛逆，也是打破新洋教条的创新。相比之下，我们的俄罗斯近邻，因为过分相信洋医师的休克疗法和简单私有化解决一切问题这付灵丹妙药，曾一度陷入了长达十年的经济大衰退，多数老百姓在转轨中遭到少数寡头洗劫。我们的另一些同一地球的远亲，因为过于迷信洋老师的金融创新，被卷进了金融危机的深渊。两者的区别在于，一个是以全国老百姓的利害得失为取舍，另一个是以洋教师的教义或自己和小集团的利益为取舍。

可是今天，我们又到了要给自己动手术的时候了。三十年改革中我们不但打破了计划垄断，造就了经济发展，也一步步造就了新的既得利益者。改革曾主要造福于百姓，后来却过多地让利于利益集团。我们的市场化转轨没有完成，是因为既得利益者抵制放弃从半个市场中得到的特殊利益。我们的政治体制改革至今没有上轨，也是因为它将剥夺少数人无法无天的特权，代之以公民权利。改革曾是全社会的旗帜和共识，现在却随着利益分化出现了社会认识的严重分裂。在市场化改革中痛惜丧失了旧有权力的一小批人，打算劫持民意，左转再左转，把车开回权力代替市场的旧体制。在改革中没有如愿捞得更多的另一些人，希望车头右转再右转，走上一条财富支配权力的新道路。两个旗号截然不同，两条道路却几乎是殊途同归。旗号可以是社会主义或者是资本主义，但本质却是权力垄断或者是市场垄断。两批人的身后，也都跟随着失望和迷茫的人群。中国面临迷失方向的危险。

值得欣慰的是，2008年不仅让我们看到了成就、看到了危险，也看到了中华民族的希望。全国上下团结一心，在地震浩劫中撑起了一片晴朗的蓝天。数百万人志愿奉献，成就了一届举世瞩目的奥运。就在经济陷入困难的岁末之际，成千上万丢掉了工作的农民工、失去了市场的企业家、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也没有失去希望。他们默默地挺起腰杆迎接艰辛，咬紧牙关渡过难关。这就是中国人自强不息的精神，是中国大步走向繁荣的力量所在。

中国的希望在人心里，在亿万老百姓中间。中国的前途在于坚持不懈推进改革，在于把全中国老百姓的利益和未来写在改革的旗帜上。眼前迫切需要推动的，是行政管理体制改革，是建立一套约束政府行为的规矩，让行政管理公开透明；是把公共资金管理摊开在阳光之下，靠老百姓监督实现政府廉洁自律和职能转换；是在社会参与之下重建政府的效率和信誉，是通过改革重新凝聚社会共识，形成全民团结、同舟共济的局面。这场改革，仍然需要循序渐进，局部试点，摸索经验，逐步推广。

站在2008年看未来，相信终究会看到一个坚持市场基本体制、经济生机勃勃的中国，同时也是一个政治开明民主、全民和谐共处的中国。

（发表于《南方周末》2009年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