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文于2009年4月11日)一、研判大势
(一)世界经济转入严重低迷期
这种低迷,是去年国际金融危机的延续,并且一直在不断地蔓延、深化,直到目前为止,“仍未见底”。这是胡锦涛总书记、温家宝总理在多个不同场合作出的判断。
已经过去的2008年,对于中国而言,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大喜大悲。“大喜”是因为我们成功地举办了一场“无与伦比”的奥运会、残奥会,神七航天飞行取得巨大成功,航天员舱外行走,这些都极大地振奋了民族的自信心和自豪感。与此同时,去年对于中国来说,也是多事之秋。从年初南方大面积的严重低温雨雪冰冻灾害,到“5.12”汶川大地震,八九万条鲜活生命的瞬间消失,真是举国同悲。
但是,包括中国在内的全球经济的走势,则是“大起大落”的一年。无论是美国为首的发达经济体,还是以中国为首的新兴经济体,去年都经历了一场由高位增长转入急剧下滑的突变。记得2008年初时,我国宏观调控的方针还是“两防”:一是防止经济增速的过快,转为全面的过热;二是防止物价的结构性上涨,转为全面的通货膨胀。到了3月18日,全国人代会闭幕,温家宝总理在记者招待会上说,“2008年对于中国经济而言,恐怕是最困难的一年”。那时中国经济指标还是“一片飘红”,总理说这句话,似乎有点危言耸听。但现在看得很清楚了,绝对是远见卓识。不过,我在听完了那句话以后也在想,一个经济周期不是一年半载可以结束的。如果真是发生了大的困难,从危机到复苏,起码要3年。因此,不妨对总理的这个论断做一点小小的补充,只加一个“第”字:“2008年对于中国而言,恐怕是最困难的‘第’一年”。
其实,2008年虽说困难,但“初一加十五”,打个平均数,表现还是相当可以的。去年我们中国的经济总量突破了30万亿元,全年GDP增长率达到了9%。而我们浙江的经济总量超过了2.1万亿元,还继续保持了10.1%也即两位数的增长。但是,我们看形势不能只看平均数,“平均数”掩盖了很多问题和矛盾,那就是我们的经济走势是一路下滑的。
这场国际金融危机波及范围之广,影响程度之深,冲击强度之大,百年不遇。IMF总裁卡恩说,无法排除“最坏的可能”,世界经济“尚有很多下行的风险”。主要发达经济体已经或接近于衰退,将出现二战以来首次的全年负增长,新兴经济体的增速也在放缓,全球经济陷入严重的低迷。
去年华尔街金融风暴的标志性事件,就是9月15日雷曼兄弟公司轰然倒台,昭示了持续5年虚假繁荣的金融泡沫破裂。实际上,美国次贷危机最早从2007年四季度就开始暴露了。发生次贷危机大的背景,就是上世纪末本世纪初,互联网高科技泡沫破裂后,美国经济增长放缓,加之“9.11”恐怖主义袭击,美国经济很不景气。在这种情况下,作为美联储的“大掌柜”格林斯潘,秉承当时主导美国经济的新自由主义思想,通过不断降低利率,实行宽松的货币政策,通过金融创新做大金融,来为美国经济注入新的动力和活力。
结果似乎很成功。5年来,美国13次降低利率,从6.5%降至1%。在放松监管的情况下大力推进金融创新,向次级信用的人群发放房贷。由于大量的货币投入流通,形成了巨大的需求,房价节节攀升。金融创新层出不穷、眼花缭乱,总量1.5万亿美元的次级房贷,居然衍生出来50多万亿美元的衍生金融商品。而现在全球的金融衍生商品的总量,已经高达500多万亿美元!由于中国并未参与大量购买所谓的“金边债券”(泡沫一旦破灭就立刻成了“垃圾债券”),在此次次贷危机中遭受的损失相对较轻。在国际金融危机冲击下,中国的金融还是非常稳健的。中国五大国有银行的资本充足率很高,远远高于国际上通行的巴塞尔协议要求。信贷资产的质量也很好,在国内外资本市场“上市”的过程中,把所谓的“问题资产”都给剥离了。
全球经济的虚假繁荣,是靠大量印发美元、大量地制造资产泡沫形成的。如此我们必然要承担的一个后果,就是通货膨胀。通货膨胀在去年不但在中国,在全世界都有。不但是一般的工业制成品涨价,粮食、能源等初级产品全面大涨,好比去年一桶原油就飞涨到了150美元。为了防止经济过热而翻车,各国都对通货膨胀采取了措施。中国要“两防”,美国也是如此,它开始陆续地提高利率,从1%提高到5.8%。当初的次级信用的房贷户就还不起了,那时是零首付,但现如今房价下跌,利率提高,结果“断供”接二连三发生。房贷的资金链一断裂,基于房贷的各种证券的含金量也开始下跌,信用发生危机,人们急于将手中的票据、证券尽快贴现,包括挤兑。于是,似乎在一夜之间,流动性泛滥变为了流动性枯竭,数万亿美元的资产人间蒸发。
美国联邦政府开始对银行和金融机构大量注资,包括美国现在推出的所谓“最无耻”的“救市”方案——在G20会议召开之前大量印钞,回购3500亿的美国国债。美国人将持有国债的“死钱”,变成了可交易美元的“活钱”,增强了美国国内的债券持有人的流动性,却人为地增加了全球美元流通的数量,埋下了通货膨胀的种子。总的来看,全球经济的前景还不乐观,大的走势还有待于进一步观察。
(二)国内经济困难明显加大
去年年中,中央敏锐地捕捉到了形势的剧变,在7月份召开了一个经济形势分析会,其实是加开了一次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此后,宏观调控的方针从“两防”转为“一保一控”:保经济增长,控物价上涨。去年4月14日,我参加省社科联举办的一次经济运行策论会。我对形势的研判是四句话。第一句话,从一季度指标来看,经济运行的数据“不太理想”,这是大家共同的感受;第二句话,如果扣除了物价上涨的因素,其实是“很不理想”,这是我的意见;第三句话,如果这些指标只是反映了当时当地的情况,也即去年一季度、浙江一个省的情况,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关键是不是反映了一种趋势;第四句话,我认为这是反映了一种大趋势,也就是现在开始露头的这些问题,只是“冰山一角”,接下来我们马上要“迎来一段很艰难的日子”。最后的艰难究竟如何,大家现在看得很清楚了,几乎所有的经济指标都在恶化,有的则进入了负增长。
到了年底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时,宏观调控方针已然变成了“保增长、扩内需、调结构”,此前在中央政治局开会之后的国务院常务会议上,中央提出将“稳健的财政政策”,变成了“积极的财政政策”;把“适度从紧的货币政策”,变成了“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一年三变,反映了形势急转直下。去年9月24日,我在广州参加了一场中财办举行的经济形势座谈会。会上漫谈时,我发表的中心观点就是:危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准备宁可充分,不可不足。现在怕就怕还没有从宋祖英唱的《好日子》中醒过神来!。
中国没有金融危机,如果要说有什么危机,那就是“生产过剩的危机”。这五六年来,美国经济非常繁荣,中国经济也是一路高歌。一直到2007年,中国的GDP增长率达到了空前的13%。盛极而衰,2008年就开始下降了。由于全球金融危机还没有见底,2009年必然是严重的低迷。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去年11月28日预测,全球2009年的经济增长率为2.2%,但是到了2009年1月,就下调为0.5%,再到了3月份,更下调为-0.5%—1%。短短几个月,虽然数字一变再变,但基本指向却是一致的,那就是一路下滑。
金融危机对于中国经济的影响,其实是很大的。因为中国在加入WTO以后,深度地介入了经济全球化的进程。中国和美国,实际上已经是一根绳子拴着的两只蚂蚱。美国通过花里胡哨的金融创新,人为地膨胀了货币资产,支撑了巨大的购买力。他们消费的都是些什么呢?基本上是以中国为首的发展中国家的工业制成品。中国的经济增长,就总量而言,实际上在本世纪初就顶到“天花板”了。但为什么中国经济不但没有停滞,反而还迎来了五六年的繁荣期呢?这就是要感谢经济全球化、感谢美国人虚假的财富效应带来的“好胃口”了。
(三)应对危机的政策效应显现还要有一个过程
国内经济进入四季度以后,所有的经济指标都“飞流直下”。全国财政收入增幅由年初的35.5%,到10月份转为负增长。中国经济能够“率先复苏”,但并非上半年就一定能实现全面而稳定的回升。去年国内经济剧烈下行的惯性,还不可能一下子消除;外部的危机还在深化,内部的结构性、素质性、体制性矛盾依然存在。
对于下一阶段经济的走势,有几种猜测。一种是“V”形,虽然下来了,但很快能上去;一种是“L”形,一旦下来了,就在低水平徘徊,陷入了人均GDP3000美元的所谓“拉美陷阱”(去年中国人均GDP正好到了3260美元);还有一种,是我认为比较冷静、清醒的“U”字型,经济迅速下滑以后,不会很快地巩固地回升,但是在较好地推进发展方式的转型、经济结构的升级,并奠定了可持续发展的坚实基础之后,会有一个平稳、持续、健康的上升。这几种预测,就好像抗日战争初期的“速胜论”、“亡国论”和“持久战论”之间的相争,最后,实践证明毛主席的研判是正确的。此次国际金融危机,格林斯潘说是“百年不遇”,可见困难非同小可,复苏难度之大,“速胜论”是要不得的。我国包括在G20会议上大家达成的共识和刺激措施是正确的,但真正落实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所以我说,对于困难,宁可信其大,不可信其小;对于解决问题的过程,宁可信其长,不可信其短。
(四)金融危机发展的逻辑分析
此次金融危机为何发生?从宏观角度、规律层面我们是这么看的:“上半年的物价飙升和下半年的经济‘跳水’,表面上看似乎是‘冰炭不同器’、‘水火两重天’,但究其实,不过是源出一理,殊途同归,都是全球化背景下‘美元’惹的祸”。这次金融危机,发源地是华尔街,但是为什么能这么快地席卷全球,成为一个国际性的金融危机甚至是经济危机?其实是全球经济发展南北失衡和发展方式偏差共同造成的。“一只碗敲不响,两只碗响叮当。”中、美两国所代表的经济体的发展方式,其实都有问题。中国等发展中国家是高储蓄、低消费,而美国等发达国家则是高消费、低储蓄。美国大量搞虚拟经济,中国大量搞实体经济。美国依靠虚拟经济泡沫化以后形成巨大的购买力,支撑了中国依靠巨大产能制造的工业品的销售。中国作为“世界工厂”,其制成品依靠全球化行销国际市场。我们最大的优势,一是劳动力便宜,近乎于“无限供给”;二是高储蓄率,就是少消费乃至不消费,把钱存起来。无论是政府的财政收入,还是企业的利润、银行的存款,最后都拿去搞投资。中国多年巨大的投资形成的产能,一旦和天量的廉价劳动力实现“高妙的结合”,成就了全球数一数二的生产能力。所以我说,中国要有危机,不是虚拟经济的危机,而是实体经济的危机;不是金融过剩的危机,而是生产过剩的危机。
但是,老百姓有支付能力的消费需求又太小了,还好大洋彼岸的美国有大量的消费需求。中国人生产什么,他们就买走什么。现在的问题,表面上看是由于美国的金融失控,但实际上,是由以中国为首的新兴经济体和以美国为首的发达经济体,各自的发展方式共同造成的。在这一点上,彼此都很难脱掉干系。双方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如果想明白这一点,说明我们中华民族还有点反思的能力。正因为如此,中国的发展方式才要转变。因为国民收入的分配格局长期失衡,再加上城乡二元结构得不到有效扭转,因而内需始终得不到应有的提振,由此也逼得中国一定要依靠大量出口。在低成本、低价格的出口竞争中,我们严重地“透支”了两个东西:一是“透支”了环境。在中国,生产环节制造的污染,可以轻而易举地外部化、社会化,由全中国甚至是全世界来承担,比如COD、二氧化硫的排放。环境是有价的,而且是天价。二是“透支”劳动力。现在产业工人的主体是农民工,我们把他们一生当中最好的十几年、二十几年截取出来,然后让他们在生产线上超负荷地运转,但是对他们的报酬、对他们的技能培训和素质提升,对他们的养老、医疗保障,对他们人口再生产的补偿,都是极不相称的。中国作为一个人口大国,长期高度依赖外需是靠不住的。国际市场风云突变,老百姓得到的实惠并不多,还牺牲了环境和资源,尽给外国人打工。所以,中国的发展模式一定要改变,中国一定要尽快完成由“制造中心”向“创造中心”的飞跃。
今年一季度,全国的形势,出现了不少积极的变化,总体好于预期。GDP增长6.1%,投资增长28.8%,消费增长15.0%,出口虽然是负增长19.7%,但降幅逐月在收窄。浙江的形势比全国来得更严峻一些,GDP只增长3.4%,投资增长10.7%,消费增长13.1%,出口下降略好于全国,为17.6%。3月份当月出口下降8.8%,虽比1-2月回升了13个百分点,但同比仍回落68.2个百分点。全国居民消费价格CPI下降0.6%,但浙江省下降了2%,PPI也是全面下降,说明需求不足,信心还未全面恢复。对于今年的经济运行,我想上半年的指标都不会太好看,下半年将会转为正常增长。但是能否稳定达到预期目标,还需振奋精神,继续努力。对于2009年的形势,总体上说就是三句话:一是国内经济出现了一些积极的变化,二是经济发展的形势依然严峻,三是必须做好较长时间应对经济下行的充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