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文于2009年5月7日)第一,省委在这个时候召开这个主题的会议非常适时,非常重要。
浙江的发展到了这么一个关口,传统体制背景和增长方式下的发展潜力,基本上都已经发挥出来了。弄得不好,今年全国“保8”是能够完成的,浙江的“保9”还要打“问号”。
记得去年12月在讨论今年的经济增长目标时,省发改委提了两个建议请省里决策:一个是8%以上,一个是9%左右。后来我打“补丁”去参加了一个省政府的专题会议。会议最后定的是9%左右。记得当时我说了这么几句话。第一句话是,国际金融危机有否见底,何时见底,底部为何,我们都还不清楚。言外之意,这个时候来研究确定来年的增长目标,带有极大的不确定性。第二句话是,确定这个目标恐怕不单纯是一个经济决策,而是一个政治决策。准确地说,是一个政治经济学的决策。第三句话是,定9%有利于提振信心、鼓舞士气,也表明浙江人民、浙江省委和政府,在政治上是和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的。第四句话是,不排除年中进行调整,也就是上半年的数据出来以后,7月份进行一个调整,或者说不调整最终完不成的“可能”。第五句话就是开玩笑的意思了,我说“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奥妙不同”,GDP是算出来的,能不能达得到,最后就要看统计部门了。
这里的基本问题是,浙江还能不能再连续保持高于全国增速3-4个百分点的发展前景?我认为,目前来看没有这个可能。我们必须要有这个承受能力和思想准备。速度终究还是要下来的,这或许是一种正常的态势。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我个人感觉,浙江发展到人均GDP6000美元的时候,将面临类似于拉美国家人均GDP3000美元的“发展陷阱”,就是说传统的发展模式下,生产力已经基本上发挥到了极致,没有什么空间和余地了。要上新的台阶,就要有新的发展动力,就要靠新的体制架构。这些东西不创新的话,很有可能今后就在原来那个平台上徘徊不前了。也不是说一点儿都不能发展,每年还会有一定的增长,但是增长的势头肯定是大不如前了。
5月4日那天,我建议赵洪祝书记在讲话的第一部分,要把这个时候开这个会的目的、推出改革《决定》的意义,讲得更明确一些。浙江现在是“前有标兵、后有追兵”,而标兵是越来越远,追兵是越来越近。以现在的发展势头,原有的力量格局已然不够用了,必须通过新一轮的改革,激发新一轮的动力,然后再赢得新一轮的发展。这次会议确定的改革,如果能够上升到浙江未来发展前途和命运的高度来看待的话,会议做出《决定》的定位一定会更精准一些。
另一方面,我们从整个发展的大环境来看,这一轮的发展与上一轮的发展确实有所不同。上一轮是改革开放搞活,把市场主体的活力,从僵化的计划经济体制下释放出来,这个任务完成w得不错。现在这一轮不但要释放活力,而且要科学发展、和谐发展、可持续发展,发展上层次、上境界。在这样的背景下,只有新一轮的改革打造的新的体制架构,才能够做到这一点。恰巧在这个时候,我们又赶上了国际金融危机。和发达经济体不同的是,目前中国的金融非常稳健,根本不存在什么危机问题。央行的副行长易纲说,我们在最好的“时间窗口”,完成了主要国有银行的改制和上市,资本充足率很高,资产的质量也很好。要说中国有什么金融危机,那是根本谈不到的。但是中国有没有危机呢?如果有的话,那就是“生产过剩”的危机,是我们的制造规模和生产能力,是我们的供给增加,大大超过了国内有支付能力的需求增长。其实在本世纪初,我们生产过剩的问题就已经暴露出来了。但是大洋彼岸的美国,搞出来这么多变化无穷的金融创新,一下子把美国人财产的泡沫给吹大了,因而也就凭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购买力。但在泡沫没有戳破之前,这在当时还是很现实的购买力,结果把中国的产品都给买走了,于是中国的产销达到了平衡,什么问题都没有了。正是这样一种病态的平衡,造就了这五六年里以中、美两国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共同的繁荣。但是,“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一旦资产泡沫引发的全球通胀,逼得美国回归正常的利率水平,次贷危机包不住的火,就开始烧向四面八方。华尔街金融风暴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随着这种虚假购买力的消失而导致的外需锐减,中国生产过剩的危机暴露无遗:市场订单下滑、生产能力放空、企业开工不足、大量农民工返乡、经济效益骤降……
由此看来,我们还必须要加快发展的转型升级。科学发展是一种理想的境界,只能从传统的发展模式转型升级而来。但是转型要“转”得起来、升级要“升”得起来的话,还必须得“触动”既有的利益格局。否则,转型发展就是“缘木求鱼”、“墙上挂帘子——没门”。因此,转型发展一定会带来一个改革发展、创新发展的问题。唯有改革创新,才能实现转型发展;唯有转型发展,也才能达致科学发展。从这一意义上来把握,这次会议的召开以及会议作出的《决定》,是非常重要、非常适时的。
第二点,会议推出的“全方位、多层次、特主题”的改革试点很好,是《决定》的最大亮点。
赵洪祝书记报告中的原话不完全是这样的,我按自己的想法小小地“修正”了一下。我还建议,一定要把书记讲话当中的这层意思,加上发动大家进行类似“试点”的意思,正式写进《决定》的文本。5月4日的座谈会之后,原来把握的几条“原则”都重新改写了,现在突出了“解放思想、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
我感觉,推行这些试点,是在现有的体制格局下,改革取得实质性突破的一个很重要的“保护伞”,或者说是“坚强保障”。现在的改革很难,主要难在需要面对两个问题:一个是改革创新的政策,和这些年已经不断在健全的法规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现在要改动一点东西,谈何容易?我看基本上就像鲁迅当年说的,“在中国,搬动一张桌子都会闹到流血的地步”。现在声言已经初步建立起符合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法律体系,但事实上从法律到法规、从条例到办法,再到数不清的实施细则和技术导则,越搞越细微,越搞越琐碎,最后把所有的手脚都给束缚住了。如果稍微想有一点突破,想把好事办成,就会有某些部门、某些利益的代表者站出来说,这样做是违法的、是违规的。紧接着还有什么考核、监督机制,动不动要摘了你的乌纱帽,要依法依规处理你、收拾你。咱们国家发展的大方向,当然是要向现代国家过渡,肯定是要依法治国、依法行政。但另一方面,也要看到我们现在是处在转型社会,很多东西还没有定型,还在急剧地改变之中。现有法律的最大特点,就是某种不确定性,执行一段时间就要进行修编。如果不及时修编,很有可能就会束缚我们前进的步伐。我们还没有经过成熟的、上百年的、基本制度安排都已经定型的发展,还没有达到这个境界。所以在这个时候,法律一方面要建立健全,另一方面也要注意不能滑入“法条主义者”的陷阱。什么都不能改,什么都不能动,那活力从哪里来,动力从哪里来,发展又从哪里来?地方和基层现在有很多创新,如果按照部门的立法去衡量都是不行的,但是实践的效果却很好,那我们到底相信哪一个?
我昨天中午刚从嘉兴市回来,主要去了嘉善县的姚庄镇、南湖区的七星镇和桐乡市的龙翔街道,学习、调研他们“两分两换”的城乡统筹发展的试点工作。那里的老百姓反应很热烈,态度也很踊跃,效果相当不错。照他们的话说,这是一桩“发展拓空间,农民得实惠,社会有进步”的大好事,一石三鸟,皆大欢喜。但是,如果严格死抠现有的土地制度,空间管制办法,那都是做不来的。这块地是耕地,这块地是农保地,这块地是基本农田,想要优化空间布局,想要产生更大收益,都是动不得的。我想,我们现在要把所有的“条条杠杠”,都放在科学发展、和谐发展的试金石前检验一下。有些条文条例不那么符合了,就不要再把它当作万古不变的真理,谁也不能动一动。稍微“模糊”一些就算了嘛!因为任何法律的正确性,在于其所依据的法理的科学性。而现在的法理,就是科学发展观。按照这个基本的法理去评判我们的法律,哪些条条不太适合这个法理了,那就不要“太顶真”了,否则,会把我们践行科学发展、和谐发展的手脚束缚住。政策与法律之间的关系,还是先出台政策来调整利益关系,改革经实践证明是成功的、成熟的以后,再通过立法固定下来。此前如果是新的政策和老的法规有点冲突的话,我个人的想法就是要通过改革试点去突破。
另一个是“条条”和“块块”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现在我们似乎又回到计划经济“条条”专政的年代。“条条”的力量大得不得了,“条条”的利益神圣不可侵犯。每个“条条”上面都有“法规”,比较强势的下面还都有垂直系统,所谓“依法行政、一管到底”。地方和基层如果真正从“又好又快”发展的角度想做一些事情,但是一触及“条条”的利益,就寸步难行。“条条”管得太多,也让政府背了一个骂名。
现在涉农的政策有很多,各条线都给钱,但是最后基层如果想拿来统筹、整合一下,集中财力办一两件大事,那恐怕不行:每个部门都站出来说话,这是我的钱,要按我的考核内容去花钱,否则,以后就不要再从我这里拿钱了!这样一来,把一个统一的公共财政资金,事实上都肢解了,而且把基层的手脚,也都给捆上了。大家似乎都得循规蹈矩地“按既定方针办”,但事实上,到了基层就是一口“大锅饭”。所有的钱到位以后,乡镇街道第一件要做的事情、要花的钱,应该是混在一起用的。所以要给基层放权,把钱交给你统一安排,我以后就检查你的工作做得怎么样就是了。
不要管得太多、太细。现在很多机关2/3是在编人员,有的机关1/3甚至1/2都是借用人员,政府的运行成本很高。发给各个部门大量的财政专项经费,都是用来办会、办节、办活动的,再不就是“养人”。办这么多的事情,当然要花钱借人了。这些人的编制在下面,而奖金、开销都在上面。表面上财政供养人员不多,但实际上花的人头费“多了去了”。我们现在既要建立一个廉洁的政府,更要建立一个廉价的政府。我们现在的政府实在是太昂贵了,新增的财政收入中的相当大一部分,都是这样给吃掉的。这是一种普遍的趋势,发展下去很危险。关键是上面的“条条”越强化,对于基层的创新活动就束缚越多,这种能动性和创造力的流失,直接的量是很难计算的。但从宏观上进行抽象的分析,“条条强了”,必然是“块块弱了”,这也是规律使然。
第三点,无论是在《决定》还是在赵洪祝书记的讲话当中,都充分肯定了农村宅基地置换的制度创新,这是实实在在地抓住了新时期浙江未来发展的突破口。
我历来认为,现在干活要尽量找“一箭双雕”、“一石三鸟”的好事来办。花这么多的钱和精力,只办了一件事,这是得不偿失的。凡事都要琢磨一下,看能不能整合在一起,也就是谋取综合的、最大化的效益。对于嘉兴市的“两分两换”,桐乡市的一位副市长说这是“第二次土改”,甚至比“第一次土改”的意义更重大、更深远,因为它直接涉及解决“三农”问题的“两块地”:一块是承包地,另一块是宅基地。这两块地又涉及“两化”:土地的货币化、货币的资本化。
去了以后才相信,农业劳动大军的确是一向戏言所讲的“3860部队”了,要么是妇女、要么是老人。调研中得到不止一个乡镇的数据,前段时间全省搞的一个农业普查,在地里干活的劳动力的平均年龄是57岁,是真正的“老年产业”了。农业普查的另外一个结果,85%以上的农村户籍劳动力,都在城镇的二、三产业就业,所以说,解决“三农”问题,不能再把所有持有农村户口的人,都当作是农民。什么是农民?农民应当是以农业为主业,其主要的收入来源也是农业,生活在地域广阔、高度分散的村庄里,这种人才是真正的农民。很多“三农”问题其实是我们自找的。“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明明可以市民化的,却让“一本户口两块地”,给我“留守”在那里。结果30年城市化的结果,是农民人数的绝对量,反而比30年前更多。如此城市化,又岂非咄咄怪事!
现在产业工人的主体是农民工,干的是制造,但“活法”是农民。为什么会造成今天这种不上不下、不尴不尬、不伦不类的局面?那是因为30年不去下决心改变城乡二元结构的体制,体制把农民给固定化了,一动也不能动。
事情一直拖到今天,所以“三农”问题越解决越多,不胜其烦。中央和地方各级政府都在关注“三农”,极力进行补救,前段时间新农村建设花了很多钱同时也浪费了不少钱,但进展始终难以尽如人意。这是因为没有下决心从“根”上来彻底解决问题,没有坚持农村人口的城市化这一核心。嘉兴地处平原地区,经济发达、社会进步,居民点很靠近,大量进城务工人员及其赡养人口,完全有条件一步到位地搬到城镇里来居住,彻底市民化。但不安居就不能乐业,商品房买不起,就得动农村宅基地的脑筋,看能不能借助于公共政策的创新,让过去“死的农村宅基地”,变成“活的城镇房地产”。由于变成了公寓楼和连排房,人类居住的地盘向空间发展,结果占地面积减少了。原来是户均1.05-1.16亩,现在公寓楼是0.32亩、联排房是0.48亩,大体可节约50%-70%的土地。然而,使用面积却增加了,户均起码200-260平方米,再搞一个户外楼梯,方便出租和买卖。一个镇一下子多出了几千亩土地,搞建设、促发展的空间就有了。农民的房子不但“鸟枪换炮”,一色都是新的,而且进入了城镇和中心村,配套设施大为改观,一步现代化了。调研所到之处,嘉兴的基层干部如数家珍,把自己所做的工作、农民的热烈反应,讲得头头是道、兴高采烈。七星镇的书记对我们说,他那一个几千人的小镇满打满算,足可带动20多个亿的固定资产投资,这就是拉动内需。房子建成之后,装修、家电、享受型消费的其他需求,都会源源不断地跟上来。
这让我想起了1998年朱镕基总理带领我们应对亚洲金融危机,经济增长的目标就是“保8”。但是在长达3年的时间里,中国的经济一直在7%-8%(7.2、7.6、7.8)之间徘徊,最后终于冲破了“8”,一直到2007年GDP增长13%的最高点。
对于那次危机应对,大家记忆犹新、影响力也是最大,今天拿来也是屡试不爽的,就是积极的财政政策,就是发行国债、增加赤字,大搞基础设施建设,由此拉动经济增长。实际上,后来经济学家把账给细算出来,发现一大动力是来自1998年推出的城镇住房体制改革。这一改不要紧,把全国几万亿的城镇住房的存量资产给激活了,然后带动了十几万亿新兴的房地产市场投资。结果几年之间,就把建国50年来政府应该解决的城镇老百姓“居者有其屋”的问题给解决了,真个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功德无量啊!
专家分直接拉动效益和间接拉动效益进行了测算,公允地说,城镇住房体制改革对那几年的GDP增长,足有2个百分点,占到了“保8”的25%、1/4强。这种改革经济上有好处,可以有效应对当前的危机,可以切实增进老百姓的福祉;体制上又把多年“二元结构体制”下的“农不农、工不工”、“城不城、乡不乡”的问题解决掉。这种改革不强力推进,还更待何时?当然,各地有各地的条件、情况,不能拿一个模子去套,但“大道至简”,原理都是相通的,发展到这个水平要解决的问题,再不能沿袭城乡分割的传统思维了。
要大力支持这件事,还涉及投融资体制的改革。一开始启动的时候,没有这么多的钱,这本账要放在一个长周期里算,才能算得过来。一定要本届政府“包圆”,事情就办不成了。土地的平衡也是同样,老的村庄在拆掉之前,要先盖新房,要做到“房等人”,这才是符合人道主义。但盖新房是需要土地指标的,指标又在哪里?我们的土地管理目前是倒过来要求的,是“占补平衡、先补后占”。这就和创业贷款的道理是一样的,总是“先贷后还”,而不可能是“先有后贷”,那样也就无需贷款了。事实上,我们的集约用地,往往都是“先占后补”的。本来也不是没有先行安排周转指标,但是现在“暂停”了。为什么暂停呢?因为有的地方拿了指标去搞建设,后来就“打赖皮”了,节约土地的成效也看不出来。但我认为,是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不要没办法“搞活”,但是有能耐“搞死”,动辄就下“刹车令”、“禁止令”。俗话说,“活人不能让尿给憋死了”,大好的事情,各方都受益的事情,办成才是正理,办顺才是本事!
(本文原为作者于2009年5月7日在参加浙江省委十二届五次全会省直五组讨论会上的即席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