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文于2008年9月22日)进入2008年以来,浙江经济形势面临前所未有的困难:上半年GDP增幅同比骤降3.3个百分点,投资、消费、出口三大需求全面回落;制造企业生存压力之大,也为近10年发展中罕见。从经济周期看,浙江经济自1999年启动的这轮景气扩张,已告结束并转入紧缩。日趋严峻的经济形势,进一步加大了当前浙江谋求经济转型升级的紧迫性和重要性。
然而,若是对以往发展史稍有了解,便可知转型升级往往是知易行难。我国早在1995年制订第九个五年计划时,就历史性地提出了包括转变经济增长方式在内的“两个根本性转变”,但“十年一觉”,依然是“老方一帖”。为什么?因为实现转型升级,必须满足一定的条件,尤其是会对政府提出一系列新的要求。不很好地研究解决“桥”和“路”的问题,经济转型升级恐怕也只能停留在口号和文字上。
其一,要有勇气承受转型期的“阵痛”。
经济的转型,往往需支付一定的代价,如会放缓增长,引发失业、导致居民收入下降等。今年浙江工业增长放缓,致使前5个月规模以上企业从业人员增长仅为2.5%,净增19万人,是2000年以来的最低增长率;与去年同期净增41万人相比,差距可谓巨大。国际经验亦然:美国在上世纪90年代率先发展“新经济”,正是在痛苦地承受了预算赤字和日本竞争威胁下的80年代后期经济衰退,才逐渐从原先的重化工业,转型为现代信息产业,并迎来了美国经济史上持续最久的一波高景气扩张。日本在1980年确立“技术立国”发展战略,将重化工业转型升级为知识密集型产业,也经历了从原先5%以上的高增长,下滑为1980-1983年连续4年3%以下的低增长。中国台湾地区上世纪80年代中期遭遇工业“成长极限”后,开始增大服务业比重。从70年代延续的平均10%的增速,滑至80年代中后期的5.39%-8.23%的区间。但因大胆转型,才能在1990年股市、房产崩盘后,仍带动GDP十年翻一番,失业率维持在3%以下。
借鉴发达国家和地区的发展轨迹,可知没有一个经济体的转型升级,是不付出一定的增长减速为代价的。对此,我们必须要有充分认识,敢于担当,并对可能出现的就业和低收入群体的生计困难问题,做到未雨绸缪。浙江作为一个省份,其实相比一个完整的国家,在转型升级方面更具优势,比如产业升级导致的摩擦性失业,可通过劳动力省际迁移的方式,在全国范围内适当给予消解;制造业面临成本过高,也可以通过发展总部经济,将制造环节向生产成本相对较低的外省转移。有一个大国市场作支撑,各省之间往往是谁能先行转型,谁就能得到更多的迂回和缓冲。
其二,要有魄力进行政府管理体制改革。
前些年的经济转型升级迟缓,除了传统经济增长方式还有生存空间以外,主要原因还在于我国的市场经济体制还不完善,尤其是政府改革不到位,存在着一系列越位、错位、缺位现象。地方政府为政绩和财税所累,往往充当经济活动和资源配置的主角,不计成本地刺激当地GDP粗放快速增长。比如压价向农民征用土地、违法占地和随意批租土地,降低粗放型企业的用地成本;违反环保规定促成项目上马,降低粗放型企业的环境成本;通过信贷干预,迫使当地金融机构提供贷款和信贷优惠,降低粗放型企业的财务成本;对生产要素和重要资源类产品实行压制性的价格管理,降低粗放型企业的原材料成本。诸如此类的行为,使市场信号严重扭曲,阻碍了市场配置资源功能的发挥,也“庇护”了传统发展方式的苟延。
如今浙江要实现经济转型升级,就必须义无反顾地推进政府管理体制改革。在现行体制下,虽然作为一个省份,在政府管理体制改革上难有大的空间,但至少可以在那些与转型升级休戚相关的领域有所突破,并寻求全国给予浙江“试点”先行的特许。重心在于,一是建立全面评价政府和干部绩效的指标体系,主要看经济活力、市场秩序(信用状况)、生态环境、资源利用效率、失业率、贫困人口比重、社会保障程度、治安状况,等等。二是把资源配置的主导权尽可能还给市场,逐步减少政府对生产要素和资源类产品价格的管制,建立反映市场供求状况和资源稀缺程度的价格形成机制。针对浙江实际,重点应该围绕建设用地地价、电价、水价等方面,运用市场机制促进资源的节约和高效使用。
其三,要有远见加强现代市场制度建设。
作为市场主体的企业转型升级缓慢,或者说内在动力不足,往往是由于市场环境所致。在金衢丽高速公路沿线产业带调研时,一家龙头企业介绍了如此情况:该企业花费了很大投入进行研发设计,但每一种新产品推出后不过3个月,整个市面就充斥了模仿产品且价格更加低廉。所以,只有预计一种产品研发完成后,生产销售实现回报的全流程能控制在3个月以内,这家企业才尝试进行新的研发设计。这很好地说明了为什么浙江企业偏好以进口先进设备,来替代技术的自主研发。转型升级需要地方政府的远见卓识,不满足于区域经济的短暂繁荣,着力加强市场监管、完善市场环境、建设现代市场制度。
从浙江自身出发,重点应在两个方面:一是对产品质量、标准、安全的监管。中国制造品往往实行出口和内销质量评判检验的“双重标准”,而国外的标准又往往比国内更为严格。当前“三鹿”奶粉引发的食品信任危机,就很好地昭示了国内监管的“形同虚设”。浙江在这个方面应当走在全国的前列,在国家相应制度和举措未能全部到位的情况下,浙江率先制定更为高端的行业标准和质检规范。这样虽会在短期内对一些低端制造形成冲击,但长期坚持,势必可以大大提升浙江制造的区域品牌。二是加强知识产权保护,为企业创新活动提供足够激励。只有创新成果得到必要的保护,才能稳定创新投入的预期,企业也才有创新的动力。一项重要的科技发明获得成功并转化为现实生产力,往往要历时弥久,如果在短视的政府管理下,很难想象会有什么最终的结果。
其四,要有谋略增强转型升级的要素条件。
美国学者波特在《国家竞争优势》中解释如何造就并保持可持续的相对优势,提出了四要点的“国家竞争优势钻石理论”,分别为要素条件、需求条件、相关及支撑产业、公司战略。那么在过去30年中,支撑浙江经济快速发展的区域性要素是什么呢?除了改革的先发优势外,应该就是“自强不息、坚韧不拔、勇于创新、讲求实效”的企业家队伍了。然而,随着近年来浙江企业的不断“走出去”,这项独特的“要素”也流出不少,同时由于低端制造业的快速发展导致一般劳动力需求激增,又由省际流入了大量低教育水平和低技能的劳动者。浙江劳动力流动呈高出低进之势,“人才逆差”过大,这一趋势应引起重视并设法加以扭转。
提高劳动者素质是经济转型升级的重要支撑,世界银行研究显示,劳动力受教育的平均时间每增加1年,GDP就会增加9%;从美国、日本和亚洲“四小龙”当初转型升级过程来看,之前无不是有计划地加大教育投入、提升劳动力素质。为此,浙江要有谋略地抢占国内创新型“人才”资源,为转型升级提供支撑。一方面是把实施科教兴省战略与可持续发展战略结合起来,积极推动教育改革,大力发展各级各类教育,营造人才辈出、人尽其才、才尽其用的局面;另一方面是制定相应配套政策措施,如提高浙江省劳动力的工资水平、建设文化创意人才集聚地、提供开放式的创业孵化器,等等,营造吸引人才、留住人才、用好人才的良好环境,以市场之力引“智”,形成推动经济转型升级的强大人才支撑。
其五,要有抓手作为经济转型升级的切入点。
推动经济转型升级,除了以上政府自身改革和市场环境建设外,也需要政府进行适度干预,选取一两个切入点作为抓手,以加快转型步伐、降低成本和波动。比如在区域发展战略上,应该继续加快新型城市化进程。嘉兴市作为当年“土地换社保”的先行者,眼下正在进一步深化“两分两置换”的改革试点。“两分”,即宅基地和承包地分开,住房搬迁和土地流转分开;“两置换”,即以宅基地置换城镇房产,以土地承包经营权置换城镇社会保障,此举的试验推广,必将有力地促进城乡要素的合理流动、空间资源的科学整合,从而为农民的转移转化、经济的转型升级,激活必要的动力机制。
事实上,也只有通过城市化,才能使得产业高度集聚、人口高度集中、要素高度集约,才能推动文化创意、信息咨询、物流会展、电子商务等新型业态的发展。
在产业战略上,应以服务业发展为切入点。一是要消除服务业发展的“准入”门槛障碍、歧视性政策限制、不合理行政性垄断规定,推进服务价格和服务收费改革,将可实行市场化运作的行政事业性收费逐步剥离,完善服务业价格管理体制;二是对服务业企业在用地、用水、用电价格等方面,按照公平竞争的原则和鼓励服务业发展的要求,尽快实行与工业企业同等待遇,并及时研究出台相应配套的具体措施和办法;三是围绕产业集群构建区域生产性服务体系,通过规划布局和政策支持,引导和鼓励金融保险、现代物流、软件外包、研发设计、文化创意和企业总部等集聚发展,规划建设一批创意产业园、服务外包基地、总部经济区、中央商务区等空间载体。
转型升级是浙江经济要达致的胜利彼岸,明晰目标导向固然极为重要,但从实践进程而言,正如当年毛泽东所言,解决好上述“桥”和“路”的问题,或许更具切实的意义。
(刊于《浙江经济》2008年第18期)